《盛筵之殇》
暮春时节,莫斯科河畔的柳絮纷飞如雪。这座古老都城正以空前的气派装点自己——卢日尼基体育场新铺的沥青还泛着油光,地铁站里的大理石墙面能照见人影。克里姆林宫的钟声敲了七下,惊起一群在奥运村屋顶歇脚的寒鸦。它们扑棱棱飞过特维尔大街,看见工人们正往列宁像前摆放第十七个鲜花拱门。
这让我想起幼时在绍兴看社戏的光景。戏台搭得愈是华丽,台下穿补丁衣裳的看客便愈多。而今莫斯科这场大戏,倒像是把全俄国的补丁都缝成了幕布。
展开剩余74%勃列日涅夫同志抚摸着胸前的金星勋章,在政治局会议上将奥运请柬称作\"社会主义的结婚证书\"。美国人四年前在蒙特利尔丢了脸面,这回定要让他们见识真正的\"发达社会主义\"。九十三亿卢布的预算单像婚宴菜单般在部长会议上传阅,伏特加酒瓶上的标签都印着五环标志。中央百货商店的橱窗里,古巴空运来的菠萝与保加利亚玫瑰精油摆出笑脸,而隔壁巷弄的主妇们正数着粮票交换发硬的列巴。
阿富汗的枪声来得比预定烟花更早。当空降兵在喀布尔皇宫架起机枪时,奥运村的游泳池刚注满来自高加索的矿泉水。美国大使馆的碎纸机日夜不休,卡特总统的抵制声明像雪片般飘向各国首脑办公室。那些精心准备的英俄双语指示牌,最终只指引到东德与古巴代表团的宿舍楼。
开幕式那日,我混在记者席看见滑稽一幕:瑞士代表团举着国旗孤零零走过跑道,看台上保加利亚观众突然集体低头系鞋带。颁奖台上苏联选手脖颈间的金牌晃得刺眼,领奖台下澳大利亚运动员正偷偷比较两国纪念章的含金量。最是耐人寻味的是举重赛场——波兰选手举起杠铃时,裁判组竟为\"是否算成功\"争论了半小时,而看台上穿呢子大衣的克格勃军官们,手指始终按在记事本里的紧急按钮上。
赛事落幕后的第三个冬天,我在阿尔巴特大街遇见个卖阿富汗毡帽的退伍兵。他左袖管空荡荡地飘着,右手却灵活地数着黑市美金。\"奥运那年我在坎大哈吃沙子,\"他咧出镶金的门牙,\"回来发现勋章能换三瓶伏特加。\"巷口突然传来警笛声,小贩瞬间卷起地摊消失在地下通道,像极了当年那些突然撤展的赞助商广告牌。
如今体育场外墙的奥运彩绘早已斑驳,倒是停车场总停满黑色奔驰车。穿阿迪达斯运动服的年轻人腰间别着对讲机,他们分烟的姿势还带着军队作派。偶尔有老教练带着新队员来参观,讲述着\"当年世界冠军在这里训练\"的往事,少年们却总被更衣室墙上的弹孔吸引目光。
这让我想起《儒林外史》里那个修牌坊的盐商。耗尽家财立起的汉白玉牌楼,竣工那日却被自家疯牛撞塌了梁柱。历史从不吝啬黑色幽默,只是苦了那些在瓦砾间捡拾口粮的百姓。
愿新时代的竞技场上,再不会有将奖牌铸成枷锁的荒唐。当和平鸽真正替代了武装直升机,当体育回归强身健体的本真,那些空荡看台上的回声,终将化作推动人类进步的跫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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